這是我小時候的故事,迄今四十余年了。
我的家鄉(xiāng)在粵北南雄,素以“吃得辣”聞名粵北及相鄰的同樣以“吃得辣”聞名遐邇的贛湘大地。在南雄,可謂“無菜不辣,無辣不歡”,一個南雄人若說不吃辣,一定會令人懷疑是“冒牌貨”。我們從小就把辣椒當(dāng)成“零食”,辣椒成了我們“鄉(xiāng)愁”的特色標(biāo)志。
大概是四五月份青黃不接的時候,家家戶戶菜地里的辣椒長得有模有樣了,青青的長長的吊在辣椒樹上,從上到下錯落有致,琳瑯滿目,像一支支綠色的尾巴會拐彎上翹的小蠟燭,偶爾隨風(fēng)搖曳,花枝亂顫,惹人喜愛。
用來生吃的辣椒要選那種圓鼓結(jié)實、用手一捏即感覺筋強骨健的最好,若綿軟松垮像個癟三,那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,白費工夫。辣椒摘下來后,先拔去頭蒂,順帶會把里面的燈芯一樣的“脊骨”扯出,辣椒腹腔立馬空空如也。然后撮一撮鹽往里面塞,適量即可,否則太咸——那時的鹽都是一粒粒的,不碎。再把灌了鹽粒的辣椒夾在雙掌合成的手心里來回慢搓,一則使之變軟,二則使鹽“入味”。
到差不多了,舉起辣椒先飽個眼福,滿心歡喜期待,然后掐斷辣椒底部,只見青黃色的辣椒水慢慢滲出,鼻孔里立馬飄進(jìn)辣咸香甜各種味道;將辣椒塞進(jìn)嘴里吮吸,霎時又咸又辣又甜又澀的辣椒水溢滿口腔,吞咽之中喉嚨咕咕有聲……第一波辣椒水咂吧完后,再取出來擠擠搓搓,咂巴第二波……再也擠搓不出辣椒水來了,將辣椒一截一截嚼碎、吞噬,像吃甘蔗一樣,此時辣椒與碎鹽在嘴里嚓嚓作響,小伙伴們一個個被辣得齜牙咧嘴、鄒眉縮眼、大汗淋漓而不亦樂乎!
還有一種吃法是將辣椒埋進(jìn)灶膛里燃燒著的柴草下面煨熟,掏出來時辣椒烏黑得像根炭棒,迅速用刀將之拍扁拍爛,在上面撒上鹽,趁熱塞進(jìn)嘴里,又熱又香又咸又辣,比之生吃又是另一種風(fēng)味。吃過之后,嘴唇又紅又黑,又腫又疼,嘴里還不住發(fā)出滋滋辣氣……
有時在野外則就地取材,將幾個石頭砌成小灶,架上瓦片或石塊當(dāng)鍋,拔幾把茅草撿幾根柴棍在灶里點燃——這種情形肯定不僅僅只是煨烤辣椒,都外加了特別的“猛料”——在塘里河里捉的幾條小魚,或在家里偷出來的一小塊臘肉、一小段臘腸——此時,將拍爛的辣椒與“猛料”們一塊放進(jìn)“鍋”里,用棍棒當(dāng)鏟子不停翻炒,下油,放鹽——油鹽也是從家里偷出來的。不久,一“鍋”美味就炮制出來了,在身邊的荊棘叢中胡亂折幾段枝條當(dāng)筷子,小伙伴們立馬狼吞虎咽起來——那種“做賊”之后擔(dān)驚受怕、享受美味佳肴時忘乎所以的感受——沒有做過“小偷”的小伙伴是不容易體會到的。
辣椒的來源也基本靠“偷”,誰家的更成熟就偷誰家的:偷自己家的,偷別人家的,更少不了“互偷”——明知你偷了我家的,我偷了你家的,但因為大家都有份吃,彼此都不告發(fā)。有時還自告奮勇邀請伙伴們溜進(jìn)自家的菜地里狂摘一遍, 然后逃之夭夭……
如今我早已為人父母,養(yǎng)兒方知父母恩,想當(dāng)年物資貧乏的年代,小孩子要靠“偷”飽腹,可見父母撫育我們成長該是何等含辛茹苦。少年不知愁滋味,長大方知成人難。